对宗教未来的看法是宗教随科学的发展将越来越缩小。科学认识愈前进,使宗教愈后退,以致最后消亡。但这是需要一个缓慢复杂和极长期的过程。
我们知道柳田谦十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原来是西田几多郎的忠实弟子,是西田哲学的虔诚信奉者。他对宗教的信仰是很深的。因为唯心论哲学本来就是和宗教相通的,最后都归结到相信神。所以他对基督教和佛教都有很深的研究和体会。因此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在学习马克思主义并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后对宗教的分析和批判就能更深刻和透彻。这就是我们对这一问题进行研究的原因。
一、首先柳田对人为什么相信宗教进行了分析
他指出在现今的社会里仍有很多人具有某种形式的宗教心和宗教的要求,明确表示不相信任何宗教的人仍然是少数。这是为什么呢? 有人说因为有神存在。柳田认为:神因为时代和民族的不同而不同。即使是同一宗教也会因为派别不同而有区别。所以以神为宗教的根据不能说明问题,也是不足以说服人的。
柳田明确指出:人类宗教存在的原因就在人类自身内部,只有在这一基础上才可以考虑神和宗教存在的理由。我们知道在其他动物那里没有神,只有人才有神,所谓神是依靠人创造出来的,这正是人所有的观念。不论什么神其起源都在人。如果没有人,神也就不能存在,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可是人为什么要求之于神呢? 为什么要相信那种既不能看见,也不能听见,根本靠不住的东西呢? 为什么动物不求神,只有人才求神呢? 柳田认为那是因为其他动物还只是作为自然的一环,没有能使自己从自然独立出来生活着。与之相对,人作为自然的东西开始自觉自己存在的主体性。在作为自然的一环生活着的其他生物里自然还不是与自己对立的他者,因而还不能区分其性质。可是人类既已确立自己为一行为主体,使自然作为自己的环境、客体,并与之相对立,依靠经营自然的生死之战,满足自己的欲望,那自己创造工具与自然对立并变革它。依此,无限扩大自己的力量。然而越是这样自然却不顺从于人,相反却强烈反抗,甚至威胁人们的存在。如,采集果实、种稻、种麦等农民不能不受到旱涝灾害的影响和限制;而靠狩猎生活的人们则必须与森林中的猛兽毒蛇进行战斗,甚至受到伤害;靠捕渔生活的人们则须与狂风暴雨及恶浪相周旋,以至有时葬身水中。可见,人开始时对自然还缺乏科学认识,对自然规律还知道得很少。因此,柳田指出:
1.人相信宗教和神的首要原因是人对自然界的软弱无力。他说:“由于人虽然已从自然界独立出来,但力量还很薄弱,人常常遭到自然界的袭击,给人的存在带来巨大的危险,甚至有灭顶之灾。在此情况下,人完全处于无可奈何的命运, 因而认为在看不透的自然界内部有超越人力的可怕的神秘的力量在起作用。”〔1〕(P289) 这就是神的起因,也是人信仰宗教的第一个根源。我们必须知道凡是能唤起人们神秘感情的东西就是宗教心的来源,凡是播种、收获、狩猎、出征等一切伴有宗教行事的活动都是宗教感情在起作用。所以从宗教起源来说无疑是表现了人在自然面前无能为力和软弱的状态。而从宗教的发展来看则是人们宗教感情的发挥,以至最后出现了世界三大宗教及其相应的神。
然而人类通过其后生产和科学认识的无限发展,对其中错误认识的大部分都已征服了。过去只能靠宗教祭祀、祈祷等来表现软弱无力的,现在依靠生产和科学一个个地解决着,自然界一步一步地开放了神秘的门扉,宗教的势力一天天后退,人依靠科学消除了其无力和软弱性。
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人类现在仍然存在着宗教心,相信各种宗教和神,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威胁我们人存在的不只有自然界,而且有人类社会本身存在的矛盾问题。柳田指出:这就是人相信宗教和神的第二个原因,是人在社会矛盾关系中的无力、软弱和不安。他说:“由于人类在对自然界进行斗争中即在进行生产中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必须结成一定的生产关系,必须进行集体劳动。因为人如果离开社会关系、离开集体,根本也不能生存和生活。因此,若社会关系、生产关系中有矛盾、不合理,则人们不论怎样征服自然,提高科学和生产力,仍然不能解脱在社会生活中的软弱和不安〔1〕(P292) 。主要的就是人还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社会矛盾也表现为超人的力量,人在它面前仍然无能为力。我们知道迄今的人类社会都是阶级社会(原始社会、社会主义社会除外) ,有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的对立和矛盾。这时被统治阶级被剥削阶级不论怎样努力生产劳动,但其劳动成果、生产物却大部分为统治阶级,剥削阶级掠夺去,而被统治阶级、被剥削阶级却在统治阶级的政治权力的压迫下不得不过着贫困和战战兢兢的不安的生活。何况在阶级社会里战争又是难以避免的,因此,人类在阶级社会里就无法消除无力和不安的苦恼,仍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样就不能不相信宗教和神以求得自慰。例如佛教和基督教就都是产生和成立于古代社会的矛盾之中,而伊斯兰教也是成立于中世纪封建社会的矛盾激荡之中的。这绝非偶然。
那么,在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科学发展的今天,为什么宗教和神仍然不停地支配着人心呢? 这是因为生产手段的私有与生产社会化的矛盾和由自由竞争而产生的社会生产的盲目性与无计划性,使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的一切变动,如同自然盲目诸力一样,被认为是神秘的超自然的力量,由之而产生的恐慌与战争,失业与贫困,劳动者的无力和无权利,对未来的不安等,所有这些对大众来说其无常感和无力感都是极强的。正如列宁所说:“对劳苦大众的社会压迫及战争,比地震可怕千倍的苦恼与痛苦和每日每时加给一般劳苦大众的那种资本主义盲目的力量,对这种外面压力的无力。这才是宗教在现代的深刻的根源〔2〕(P378 —379) 。亦如马克思说:“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3〕(P2) 就是说宗教是和阶级压迫分不开的。
二、宗教的一些进步因素和表现
柳田指出对待宗教也和对待其他问题一样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样,我们就可以发现宗教也有某些进步的因素和表现。主要有以下几点:1.原始的宗教是和人的生活混在一起的。他说:”对于原始的未开化的人们来说,他们的宗教行事是和生产、生活结合在一起的,因而是无可代替的,是至上的”〔1〕(P296) 。如果我们从现代文明史的立场来看也许会认为是无益的,甚至是有害的。但是在那个时代,科学、艺术、道德、宗教等一切都作为一个东西,并未分开,而与生活混在一起,所以就不能那样说。相反宗教对生产、生活还有某些促进作用,至少丰富了其内容。像庆祝播种、丰收的宗教仪式不就是保护了生产吗! 像过年过节的宗教仪式不就丰富了生活吗? 所以,我们要联系当时的具体条件进行仔细地分析,才能正确理解。2.宗教产生和形成时是站在人民一边的。我们如果站在历史主义的观点上来看,宗教的产生和形成都是有意义的。不论基督教还是佛教都是在阶级斗争应该产生时产生的,当时是站在人民一边的。柳田说:“圣经上说,富人进天国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就有是被剥削者,被虐待者朋友的意义。”〔1〕(P297) 显然,是站在被压迫者一边的。他们有时也能强烈反抗统治阶级的残酷剥削和统治,在某些时候某种情况下还能担负使历史前进的积极作用。如成为农民起义的指导思想就能起这种作用。又如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初期,因为当时的生产关系是适合生产力水平的,这时如果宗教能维护当时的生产关系也是有益于社会的进步的。
在这一点上原始佛教也有同样的情况。如佛教产生时的四民平等的思想。在种姓制度无比严重的印度,在2500 年前的古代就能站在四民平等的立场上拯救贫民,可以说是破天荒的思想革命。就其教祖释迦牟尼来说,贵族与平民的差别是没有的。苦集灭道四谛作为万人平等觉悟之道是具有普遍意义的。虽然其后教理多次变迁,内容也有很大发展。但是普渡众生这一宗教要点却没有变。
3.宗教有时也受统治阶级的打击和迫害。柳田指出:“如基督教的基督被难的十字架就第一个表现了这一问题。其后初期的基督教徒曾长期受国家权力的迫害而不得不潜行地下, 并不能不流许多殉教之血。”〔1〕(P297) 在日本镰仓佛教有的为庶民宗教,为此法然、亲鸾、日莲不得不遇到流放等法难。还有一向宗教领导的农民起义也多受到镇压,这些都是证明。应该说宗教的进步因素是始终存在的。如欧洲的宗教改革就具有进步意义。还有今天宗教中的和平主义者,以救济贫困者、受虐待者为使命的信徒都是站在人民一边的,都要受到统治者的迫害。
三、宗教的保守和反动性质
柳田认为尽管宗教也有上述进步作用,但就其整体倾向来说则其保守和反动性质是非常明显的。
1.宗教的复古主义思想是严重的。他说:“由于宗教全都是以一个人的教祖作为中心而发生发展的,所以总是把这个教祖的教导绝对化,对之采取无批判地信奉的态度。”〔1〕(P302) 它以回归教祖为第一义。宗教的理想不是在未来,而是求之于过去,即认为现实是人类罪恶的历史表现。例如:奥古斯特的地上国家论和包林耶的世界史全都是把地上人类的历史看成是原始罪恶发展史。即由于人的祖先犯了错误,有了罪恶才成为人的。所以人生下来就是有罪恶的,人只有信奉神并做到顺从、虔诚才能得救。
2.宗教常与统治阶级的权力相结合,利用其经济政治力量。柳田说:“宗教作为一个教团要有组织地发展下去,不确立经济基础是不可能的。而这只能求之于该时代经济力量强大的统治者阶级”。〔1〕(P303) 例如佛教的寺院堂塔等多基于王侯贵族布施的力量修成的。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宗教寺院的僧侣就与特权统治阶级相结合了。在日本佛教从传入一开始就是作为镇护国家的宗教而与皇权相结合。即使是作为庶民宗教的净土宗,也变成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工具了。其他基督教、伊斯兰教也都是这样,教徒也都是变成了驯服工具。
3.宗教是统治阶级麻醉人民、统治人民的有力工具。柳田指出:“从统治阶级方面来说,他们为使其阶级统治秩序永久化、固定化,可以说宗教是最方便的工具。”〔1〕(P303) 因为宗教是唯心论的顶点,它是使人民迷惑的最高手段,同时它也是统治阶级使自己存在神秘化,成为与一般民众不同的存在的有力武器。它使人们相信因果报应、命运,宗教用约定在天国享受来世幸福来削弱被剥削群众为现世幸福而斗争的意志。无论怎样贫困、痛苦也要忍耐。这样被剥削阶级越成为虔诚的宗教信徒,那么统治阶级越方便于统治。
4.宗教能使被剥削被统治阶级不觉悟不反抗。柳田说:“宗教给予被剥削、被压迫阶级的不是进步的思想而是叫你顺从,不是叫你自觉起来行动,而是让你像吃鸦片烟一样被麻醉起来。在念阿弥陀佛声中昏头转向”〔1〕(P305) 。当着人民大众变成这样的时候,无疑也是统治阶级统治最稳固的时期。
在近代资产阶级作为革命阶级进行行动时期能够是唯物论者和无神论者,但是当他们已是统治阶级的时候就变为唯心论者和提倡宗教的有神论者。他们深感使一般人民相信宗教的极端必要性。于是在那里他们年年投入数万金、数十万金,努力于对下层阶级进行福音传道,并且他们也表现出,尊重宗教教义的样子”。他们懂得使国民保持宗教的情操是使阶级社会秩序巩固的最合适的手段。但从无产阶级来说正如列宁所指出:“宗教是使资本奴隶忘记有价值人的生活要求,是使其能在其中溺死的精神魔酒的一种。”〔4〕(P62 —63)
四、宗教与科学的对立关系
1.柳田明确指出:“使历史前进的不是宗教而是科学和基于科学认识的实践。”〔1〕(P308) 他认为关于这一问题我们只要回顾一下过去几千年的历史就可以明白了。例如,在未开化的原始社会的人们那里,其科学知识是极为欠缺的,一切只想靠祈祷术来开启自己的命运。如播种时祈求丰收,但在实际上连一粒也不能增收。因为征服自然只有靠对自然的科学认识才是可能的。靠祈祷怎么可能使农业播种得到丰收呢!我们举古代的例子来说吧! 宗教总是迫害和害怕科学的。例如地动说在哥白尼(1473 —1543) 及其数名友人之间竟保密达30 年之久。因为他们注意到那是对基督教“危险的思想”。为此哥白尼辞去了罗马大学教授,离开了罗马。在其伟大著作将要发表时,他的友人竟加上一个“地动说不是事实而只是天文学家的想象”的序言,才付诸了印刷。而这是在哥白尼临终病床前的事,并且在他死后的墓志铭上对这一伟大发现竟没有刻上。因为在那个时代是“向自然事物方面的教会权威挑战”〔5〕(P8) 。而布鲁诺(1548 —1600) 竟因宣传哥白尼地动说等思想,被罗马教皇逮捕入狱,百般拷打,并最后活活被烧死在鲜花广场上。可见,科学与宗教斗争的激烈。这种事件实质上表明了宗教是害怕科学真理的。
2.科学越前进使宗教越后退。偶然性和不可知论是宗教的依据,而必然性则是科学的根据。宗教把人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割裂开来,对立起来是错误的。须知要解决我们现实生活中的矛盾,挽救人们的苦恼与痛苦,作为使历史发展动力基本的重要的东西是科学而不是宗教。这已是不能否定的历史事实。
我们知道为了使人的精神生活成为可能,首先作为其基础,没有肉体的物质生活条件是不行的。柳田说:“健全的精神寓于健全的身体,这是对精神与肉体关系的最基本的最正确的说法。”〔1〕(P314) 因此,最重要的是要给国民大众吃饱穿暖,然后才可以兴起精神文化与道德。必须先确立物质基础然后才能使精神文明发展,这是社会前进的历史规律。
五、关于宗教未来的前途
1.随着科学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宗教的趋势是日益缩小,将来必定要消失,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因为宗教是来之于人的无知和无力。而科学知识则能打开自然与社会中一切神秘的大门。所以我们不应依靠神或佛而应依靠科学与实践,这是能使我们幸福,使社会发展的正确之路。所以我们若真的希望生活幸福,历史发展就必须抛弃宗教而沿着科学与实践的道路前进。因为使历史前进的动力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不是宗教而是人们的科学与实践。从发展趋势来看,随着科学和实践的日益发展则关于自然与社会人类神秘的东西越来越少,因而宗教的范围越来越小,最后是必定要消失的。
2.宗教的消失是一个长期缓慢的过程。首先柳田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宗教是不会消失的。不论科学的无神论者如何否定神的存在,如何宣传无神论也不可能使求神求道的宗教信徒不大量存在。
我们必须知道不论科学如何发达,仅仅靠科学的启蒙不可能使宗教消失。柳田指出:“因为宗教的根源不仅在于知性科学的欠缺,而且更在于人对社会生活的无力和不安的感情。”〔1〕(P317) 所以为了要使宗教真正能够消失,最重要的是创造一个没有生活不安的社会,这是先决条件。如果生活的不安依旧,仅靠知的启蒙就想否定宗教,这种想法无疑是极其错误的。
3.社会主义社会仍然会有宗教。就是说依靠革命使资本主义政权和剥削制度被消灭,到了社会主义社会以后宗教是否会消失呢? 回答是否定的。因为那时虽然没有了资本主义制度,但现实的矛盾与苦恼并不可能一举全部去掉,科学的发展虽然对解决这些问题是有用的,但也不可能立即消除旧社会所遗留下来的一切问题。因而如果强行禁止宗教,那只能产生相反的效果。所以到了社会主义社会仍然会允许信教自由,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这时信教自由也只能是作为个人的私事,并且不可能和国家权力相结合。至于共产党人任何时候都不可以信仰宗教,而必须是一个无神论者。
4.到共产主义社会是否还会有宗教或者宗教如何消失,这只能留给后人最后解决。我们知道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科学和生产力会更加完善,连国家政权也会成为不必要而消亡了。那么宗教会怎样呢? 我们从科学与宗教的对立关系来看,从宗教的发展趋势来看,它的消失也是难以避免的。
（原载《辽宁大学学报》2002年5月，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