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现场

　　2024年8月30日，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登峰战略西方哲学优势学科、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文明比较研究中心主办的“对话日本哲学”系列讲座第一讲在哲学研究所902会议室举行。本次讲座邀请北京建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耿子洁主讲，讲座题目为“九鬼周造时间论内蕴的东西方哲学对话——基于中国禅宗、海德格尔哲学视域的考察”，西方哲学史研究室主任王齐主持讲座，东方哲学研究室王青、西方哲学史研究室邓定、东方哲学研究室魏伟分别从日本哲学和海德格尔哲学的角度参与对话。 

　　本次讲座围绕九鬼周造的时间论展开，重点探讨其时间观与中国禅宗时间观及海德格尔哲学的关系。九鬼周造是日本近代哲学家，其时间观深受西方哲学，尤其是海德格尔和柏格森的影响。同时，他也从东方哲学，尤其是禅宗思想中汲取了大量养分。 

　　主讲人耿子洁首先介绍了哲学家九鬼周造的生平以及其与京都学派的关系。其后，主讲人着重介绍了九鬼周造的时间论，指出其时间论提出了“永远的现在”与“永恒的轮回”两大核心概念。与柏格森、海德格尔以过去和未来为中心的时间观不同，九鬼强调现在的优位性，并主张时间是由一个个独立的“现在”点构成的，这些点具有非连续性和同质性。他的时间观可以看作是一种“圆形”的时间观，强调时间的回归性和轮回性。在对比九鬼周造与海德格尔时间观后，主讲人详细分析了禅宗的时间观，特别是禅宗的“瞬刻即永恒”的理念。禅宗证悟境界表现在时间观上有三种特点：第一，“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每一瞬刻涵摄过去、现在、未来一切时间；第二，过去、现在、未来三际本无分别，时序可以倒转轮回；第三，打破前念、今念、后念的相续表象，以瞬刻片段自足圆满，切断前后际的延展。九鬼的时间观虽然与禅宗有相似之处，但二者在根本上存在差异。九鬼的时间观是通过西方哲学的思辨体系建立的，而禅宗的时间观则是通过顿悟直接体验得来的。 

　　在本次讲座中，耿子洁老师详细阐述了九鬼周造时间论与海德格尔哲学之间的密切关系，尤其是在时间观上的相互影响与区别。九鬼周造的时间观深受海德格尔的影响。海德格尔在其经典著作《存在与时间》中提出了以“将来”为中心的现象学时间结构，他认为“将来”是时间的核心维度，并以此展开对存在的分析。九鬼周造在接触到海德格尔的思想后，意识到现象学时间观在探讨存在问题上的深刻性，但他并不完全认同海德格尔对“现在”的定义。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区分了两种“现在”：“瞬间”（Augenblick）与“当前化”（Gegenwärtigen）。他认为“现在”通常作为时间的非本原性表现，是此在在世界中的沉沦状态，而“瞬间”则是面向未来的开敞。然而，海德格尔对“现在”的重视不够，认为“现在”只是时间性的一种次要形式。九鬼对海德格尔的这一观点提出了修正。他认为“现在”应当占据时间结构中的优位。九鬼的时间观强调“现在”不仅是一个独立的时间点，更是永恒轮回的起点和核心。九鬼提出，时间的每个瞬间都具有非连续性，但同时也是同质性的，因此这些瞬间能够构成一个“永远的现在”。九鬼基于海德格尔的“瞬间”概念，进一步发展出“回归的形而上的时间结构”。他认为，海德格尔的时间观虽然强调了未来的重要性，但忽视了现在作为时间本体的中心地位。九鬼通过引入“现在”作为时间的核心，将时间理解为一个圆形的、不断回归的结构，而非线性的过去-现在-未来的连续性。 

　　讲座后的对谈也主要围绕九鬼周造时间论的禅宗内核和现象学式表达展开。 

　　王青在评议中指出，国内对九鬼周造的研究相对较少，且主要集中在他对日本文化的分析，尤其是《粹的构造》一书。九鬼周造通过西方现象学的方法，分析了日本独特的美学结构，试图通过重新诠释本民族文化来重建文化自信。这种文化自信的重建反映了九鬼及其同时代京都学派哲学家们在面对西方普遍主义时，努力构建具有特殊性的东洋历史哲学。本次讲座分析了九鬼周造如何通过西方现象学对日本禅宗的时间观进行逻辑化构建，这为九鬼周造研究开辟了新的领域。在此基础上王青提出疑问：九鬼周造的时间论是否得到西方现象学家的理解与回应，东西方哲学在时间论维度上是否存在融合的可能性。对此，耿子洁回应道，由于语言障碍和佛教义理的深奥性，西方学者（包括海德格尔）难以理解九鬼周造的时间论，这是一大遗憾。 

　　邓定在对讲座评议中，重点讨论了九鬼周造和海德格尔在时间观上的异同，尤其围绕“瞬间与永恒”的关系进行了深入分析。一言蔽之，二者的关键区别在于是否将“死亡”纳入了对瞬间与永恒关系的考察，海德格尔时间论的特征是“永恒即瞬间”而九鬼周造则是“瞬间即永恒”。 海德格尔从死亡这一最本质的生存现象入手，指出通过良知的呼声和瞬间的决断，人可以重新承担其最本真的有死性，从而回归到真实的存在状态。在此，永恒不是无始无终的一种“持续的现在”，而是只有在个体生存的“到时”中才能显现。因此，永恒在海德格尔的思想中，是时间性绽出的某种样式。相比之下，九鬼周造的时间观中，“瞬间”被赋予了形而上学层次的永恒意蕴。在九鬼的体系中，“瞬间”不仅是时间的一个切片，更是一个自足圆满的存在状态，这种状态具有垂直方向的绽出，犹如一个永恒的圆圈。这一理念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并不局限于人的生存的实际性和有限性，而是强调了“瞬间”作为永恒的“现在”的绝对性。耿子洁对邓定提出的“永恒即瞬间”和“瞬间即永恒”的区别深表赞同，以九鬼自身提出的“吃橘子”的例子指出九鬼对瞬间的同一性有不同的理解，与会学者围绕应当如何理解“吃橘子”的同一性，以及其背后的东西方哲学与文化差异进行了热烈探讨。 

　　魏伟比较了两位曾跟随海德格尔学习的京都学派哲学家三木清与九鬼周造对海德格尔时间论的不同理解。与九鬼的时间论重视“现在”不同，三木清批判海德格尔时间论中缺乏历史维度，并由此提出了他独特的历史哲学。同时，三木的历史哲学也反映了他对传统佛教哲学的批判，他认为正是由于佛教哲学缺乏“历史性”，才使其在现代社会中面临危机与挑战。 

　　此后，与会学者围绕西田几多郎的“基底”、日语语言表达的内在逻辑与主体性问题、法国哲学家梅亚苏的“绝对偶然性”与九鬼周造的偶然性哲学的比较等问题展开了热烈探讨。“京都学派”等近代日本哲学的独特意义在于其哲学家们通过融合东西方思想，开创了新的哲学视野。包括九鬼周造在内的京都学派哲学家们不仅站在西方哲学的问题框架中进行思考，同时也受到了东方传统思想的深刻启发，这种双重影响让他们在东西方思想的交汇处开拓出全新的哲学视野。本次讲座与会学者们分别立足于日本哲学、禅宗哲学、现象学等领域展开的东西方哲学对话充分体现了这种哲学对话的魅力。因此，主持人王齐在讲座伊始时强调，本次讲座的哲学对话不完全是“比较哲学”，比较哲学固然是哲学对话的一种重要形式，但是更重要的是从不同视角基于特定哲学议题进行“对话”本身，这种对话的碰撞中可以诞生出新的哲学图景，这也是正是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文明比较研究中心主办此类活动的主旨之所在。